上週五﹝7/21﹞夜診看到9點40分左右，一個媽媽帶著她約3-4歲的兒子進到了我的診間。小男生的衣服被掀開，原來是左腰間長了一顆約1-2公分的癰﹝一種皮膚細菌感染，同時侵犯數個毛囊，常會蓄膿形成膿瘍﹞，並且有明顯蓄膿的現象。其實小男生在前一天已經看過醫師，但是因為吃了藥後產生藥物過敏，所以無法繼續用藥，情況自然沒有明顯改善。我看了之後馬上表示需要做切開排膿，可是媽媽由於護子心切，一直詢問我是否可以用擦藥的方式就好。身為兩個女兒的父親﹝一個兩歲多，一個快兩個月﹞，這樣的心情我當然能夠體會，可是膿瘍一旦形成，藥物不容易深入蓄膿處達到殺菌的目的，治療時間將會拉長，而且由於膿瘍會撐開組織，所以疼痛及壓痛的情況會更為嚴重。在這種情形下，切開排膿變成是一種必要之惡，雖然處置的過程相當難受，但對於感染的控制及疼痛或壓痛的立即減緩有相當顯著的效果。這些道理我在當時並沒有明說，因為根據我的經驗，只要待會媽媽看到切開後流出比想像中多很多的膿，一定會認同我的決定。

就在我跟小男生的母親還在針對是否做切開排膿做討論時，爸爸進來了。我立即向小男生的爸爸表示必須做切開排膿。爸爸聽了之後，也向媽媽表示他認同我的看法。聽到爸爸說站在我這一邊，我心理鬆了一口氣。可是這時媽媽卻對爸爸說：「你覺得好嗎？」可能因為累，也可能因為與媽媽溝通了一段時間後我有點失去耐性，聽到這句話後讓我覺得很受污辱，整個人火氣上升，口氣也變的不好起來。我向媽媽說：「你認為我會做一個對你小孩不好的決定嗎？如果真的擦藥就好，我大可順你的意開個藥讓你帶回去擦，何必跟你講那麼久？」我確實有點生氣，但我的真正用意是希望藉著這個方式讓因為關心而有點失去理性的媽媽認清事實，而且我從孩子的父親跟母親說話的方式也覺得他們似乎在這個部分早已做過討論但卻得不到共識，所以我想這樣或許可以幫助大家盡快達到共識。但出乎我意料的，爸爸馬上氣憤的說：「你們醫生和護士全都一個樣，態度超差的！」之後兩個人立刻帶著小孩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臉錯愕的我。

平常看完週五的夜診，我的心情都相當地輕鬆愉快，可是那天我的心情卻非常沉重，經過仔細的思考，我得到兩個心得：

第一、        從我﹝醫師﹞的角度來看，我的同理心表現得不夠。雖然我與他們其實是站在同一邊，真心地想要幫助他們的小孩，但他們卻認為我可能會做出對他們小孩不是最好或是不需要的處置。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覺得受污辱而生氣的原因。但追究起來，這其實是我沒有表現出同理心，讓他們覺得我會設身處地得為他們及他們的小孩設想。

第二、        從病人的角度來看，病人應該問醫生「為什麼？」。雖然我與孩子的母親溝通了一段時間，但是卻都沒有講到為什麼需要做切開排膿！這當然是我的疏忽，但是其實孩子的母親也都沒有問到，而只是一味地希望我給她小孩擦藥就好。我之前曾經遇到一個外國人帶著他的小孩來看病。相似的年紀，一樣的皮膚細菌感染。當我向這位外國人表明需做切開排膿時，他馬上問我說「why?」說真的，當時的我聽了還有點不大自在，覺得有點被challenge的感覺。可是當我仔細的向他解釋完原因後，他馬上轉頭向他小孩鄭重地道歉，語氣充滿了誠懇。他向他小孩表示爸爸曾經向他承諾不需要打針，可是醫師認為需要，所以請他一定要忍耐，並且原諒爸爸的錯誤。我當時看到那一幕真是感動極了，這位外國人表現出對專業及他小孩個人的高度尊重。換成是我或是其他的台灣父母，常是不問原因地一味保護或是父母說了就算，哪會因為之前對小孩的承諾而如此誠懇的道歉。病人有知的權利，大可詢問醫師為什麼需要做某種處置，但病人同時也必須尊重醫師的專業，否則如果只是希望醫師照著自己的意思做就好，那又何必來看醫師呢？

說到最後，我最擔心的還是那個小男生。其實生病的是他，但他卻因為父母與醫師的溝通不良而無法獲得立即且妥善的治療，成為無辜的受害者。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我還是誠摯地祝福他。